第四十八章 流放

作品:《餘燼之銃

    新教皇就像一顆活化的枯樹,又好像一頭盤踞在黑暗深處的妖魔,他編織著命運的絲線,朝著土壤之下,紮下堅韌的樹根。

    猩紅的絲線,腐朽的枝芽,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尾刃……這是目前洛倫佐能試探出來的,他不清楚新教皇還有著什麼樣的詭詐之力,尚沒有暴露出來。

    他們都是獵魔人,體內翻滾著熾熱的秘血,對於那些暫時沒有探查清楚的能力,洛倫佐的心底也有著一個模糊的大概。

    只是意識到這些後,洛倫佐覺得有些無力,有些令人感到壓抑。

    靜滯聖殿已經完全封閉了起來,上方便是血肉鑄就的堡壘,哪怕有增援,洛倫佐也不覺得,他們能突破那樣惡劣的防線,抵達這裡,更何況抵達這裡又有什麼用呢?

    除了洛倫佐幾人外,他不覺得有誰能在這樣的高強度侵蝕下,保持多少的理智,來了也只是送死罷了。

    「這才有點決戰的樣子啊。」

    洛倫佐為自己打氣著,如果這麼輕易地流放了不可言述者,洛倫佐反而會感到有些不真實的錯覺。

    高強度的侵蝕在這密閉的空間內反覆滾動著,戰鼓之心漸起,就連腳下的塵埃也隨著顫抖。

    毫無疑問,新教皇很強,遠比洛倫佐預計的還要強大太多,在他們的聯手之下,新教皇不僅沒有潰敗,反而壓制住了幾人,令他們只能疲於奔命。

    可不能一直這樣逃避下去,新教皇背靠著升華之井,邪異的深淵為他帶來無窮無盡的助力,但洛倫佐幾人沒有這樣的援助,並且他們還要抵禦著侵蝕的干擾。

    現在他們還能保持著理智,但沒有人知道,在這樣的高壓下,洛倫佐等人的意識還能支撐多久,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其中還有著極不穩定的成員。

    例如勞倫斯。

    至今洛倫佐也不清楚,勞倫斯究竟變成了一頭什麼樣的怪物,但他明白的是,把所有的情況,都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准沒有錯。

    再這麼僵持下去,作為最接近升華的怪物,勞倫斯在侵蝕的干擾下徹底失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僅僅是一個新教皇便足以令人頭疼了,再加一個勞倫斯,洛倫佐只覺得勝算渺茫,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尚不清楚的變數。

    「華生!」

    洛倫佐高呼著,應對著襲來的枝芽間,渴望著華生的回應。

    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迴蕩,沒有人來回應洛倫佐的呼喚,看向執焰者的位置,這具原罪甲冑早已被數不清的紅線完全包裹,地面也紛紛開裂,野蠻生長的枝芽緊緊地捆綁住了執焰者的雙腳,並且深扎進甲冑的縫隙之中。

    正如當時試圖捕獲洛倫佐一樣,洛倫佐反應及時,切斷了聯繫,可被圍困的執焰者做不到這些,慘白的枝芽刺入妖魔血肉之中,攪動著肉塊,並且在內部迅速增殖著,它們不斷地擴散,最後破開血肉,生長了出來,帶著猩紅的顏色。

    執焰者身上的焰火一陣搖曳,它試圖用和洛倫佐相似的辦法,將自身點燃,驅散這些枝芽,可遺憾的是,焰火閃滅了幾次後,便徹底熄滅了下去。

    它就像死去的巨人,伴隨著陣陣顫抖的餘音,蒸汽引擎也衰敗了下來,光芒歸於黑暗,執焰者化作了巨大的雕塑,死氣沉沉,白色的藤蔓沿著縫隙生長,集中在它的背部,高高挺起,直連黑暗的穹頂,而後有更多的枝芽擴散開,變成了參天大樹,上面帶著斑駁的血跡。

    華生沒有回應,洛倫佐的心神有些顫抖,陷入了猜疑之中。

    執焰者對於華生而言,僅僅是軀殼而已,她肯定沒有受傷,但虛無的她,此刻卻拒絕回應洛倫佐。

    是因為之前的約定嗎?

    幽魂的華生,只能依靠著【間隙】進行交流,在見識到仇敵真正的姿態後,華生是按照約定,保持著靜默嗎?

    還是說……華生也趨近於失控呢?

    洛倫佐很清楚,實際上華生與勞倫斯沒有什麼差異,他們都是邁入升華,趨近於盡頭的怪物,一個是分裂成龐大的軍團,一個是化作無形的幽魂。

    危險又強大。

    之前羅傑與艾德倫的案例已經證明了不可言述者污染的能力,如果華生被污染、策反……洛倫佐不敢想下去。

    她目前執掌著【終焉迴響】,一旦華生失控,洛倫佐做的再多也僅僅是徒勞而已。

    眼前的畫面飛速轉變著,洛倫佐突然想起最開始步入這裡時,自己和華生的對話。

    他希望華生能將【終焉迴響】轉交給自己,但華生沒有回應,緊接著便是戰鬥的開始……華生向來不會拒絕自己,更何況這一切已經是蓄謀已久,她不可能犯下這樣的錯誤。

    腳下的土地開裂,慘白的枝芽再度發起了攻擊,它們拔地而起,化作囚籠,試圖困住洛倫佐。

    思緒中斷,但洛倫佐本來也不準備繼續想下去了,眼下的猜疑都是無意義的,他已經走到了末路,除了無條件信任華生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不……除了一件事,把眼前的仇敵斬殺。

    焰火在瞬息間爆發,囚籠尚未收攏,便被高溫蒸發,只剩下了腳下的殘骸,證明它們剛剛的存在。

    洛倫佐沒有停留,腳下響起震鳴,他的身影被拉扯成了一道白光,疾馳而過,這一次他沒有選擇逃離,而是迎敵。

    目光牢牢地鎖定了新教皇,或許是焰火叢生的原因,在這強光的籠罩下,洛倫佐的視線內只剩下了那猙獰的身影,四周的一切都在逐步淡化、消散。

    就像奔襲在一片崩潰的大陸上,洛倫佐每前進一步,他所踩踏的地面都會在下一秒崩潰,嘶啞的枝芽如同甩起的藤蔓,追逐著他的身影,到最後身後已經變成了密密麻麻的追兵,它們遮天蔽日,只要洛倫佐稍微慢那麼一秒,就會被它們追上、纏繞,然後撕成碎片。

    「洛倫佐……霍爾莫斯?」

    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新教皇的口中響起,洛倫佐略顯驚訝地看向他,緊接著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張布滿凹痕與血跡的鐵面,上面雕刻著精緻的紋理,沿著紋理的走向去看,你會發現這些紋理構成了旋渦般的圖案,而這一切最終都指向了旋渦的終點。

    那雙凹陷於鐵面之下的雙眼。

    蒼茫灼白的焰火捲動里,在眨眼的瞬間,光芒不再,漆黑一片。

    和洛倫佐對視的不再是那灼熱的瞳孔,而是宛如深淵一般的漆黑,它緩慢粘稠地捲動著,仿佛洛倫佐的靈魂都要被吞噬進去。

    「不要和他對視!」

    聲音震耳欲聾,但勞倫斯的提醒來的太晚了,或者說……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在聲音響起的一瞬間,洛倫佐便已經被他捕獲。

    眼前的景色逐步崩塌,失去了原有的色彩,陷入了黑白,明知道落入了陷阱,但洛倫佐還是執意地出劍。

    不用解釋,在異感萌發的一瞬間,洛倫佐便清楚地知曉自己遭遇了什麼。

    權能·拉斐爾。

    虛假的幻覺會令人瘋狂,但它無法更迭現實,洛倫佐的腦海里留存著最後的畫面,新教皇近在眼前,他只要固執地刺出釘劍就好。

    「洛倫佐?」

    熟悉的聲音響起,入目的卻是另一張熟悉的臉。

    洛倫佐保持著舉劍的姿態,但自身卻置身於燦爛的花海間,華生就站在他的前方,一臉困惑地看著自己。


    「洛……」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釘劍切斷了她的喉嚨,連帶著整個幻境也被徹底粉碎。

    「真殘忍啊!洛倫佐·霍爾莫斯,一點猶豫都沒有嗎?」

    隨著幻境的破碎,嘲弄的聲音響起,新教皇近在眼前,尾刃與枝芽狂舞著,就像一頭髮怒的怪物。

    能清晰地感受到,隨著戰鬥的推進,新教皇變得越發「活躍」了起來,洛倫佐清楚,這是被支配的程度開始加深,連帶著新教皇腦海里的所有知識與意圖,都被黑暗所利用起來。

    「我們不僅是在與他戰鬥,還在與內心的黑暗面廝殺,這才是侵蝕能干擾我們的真相!」

    勞倫斯的聲音響起,在洛倫佐吸引了絕大部分注意力的同時,這個藏在陰影里的刺客再度出擊。

    新教皇的身影占據了洛倫佐視線的全部,故此他看不到勞倫斯的蹤跡,但他能聽到空中響起的陣陣嘯風,仿佛有把凜冽的鐵劍,正將一切的阻礙攔腰斬斷。

    不可言述者是混沌且無序的,它會激發內心的黑暗面,那宛如噩夢的情景會困擾著人們,並將他們拖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正如羅傑與艾德倫,他們對於這一切的執念,轉而變成了他們的弱點,從而促使了毀滅的開端。

    洛倫佐不清楚新教皇究竟遭遇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新教皇已經死了,現在與自己作戰的,只是個被黑暗統治的回魂屍罷了。

    「我討厭有人擺布我的記憶!」

    洛倫佐憤怒地吼道,熊熊焰火沿著釘劍增生,宛如一把穿越火海的騎槍。

    也是在這一刻,洶湧如潮水般的黑霧從後方的升華之井中爆發,它們肆意擴散著,轉眼間便將一切吞沒,咀嚼著所有的光芒。

    洛倫佐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刺中新教皇,漆黑的霧氣從他的身上滾過,輕柔的仿佛不存在一般,但緊接著意識便如遭重擊,極致的厭惡感幾乎讓洛倫佐想要剖開自己的心臟。

    隨之而來的便是痛楚。

    仿佛有匕首割裂著耳膜,響起金屬摩擦般的刺耳聲響,一陣陣的金屬撞擊聲響起,洛倫佐只覺得胸口劇痛萬分,被這刺耳的聲音撞擊著,如同不斷落下的鐵錘。

    每一次聲音響起,洛倫佐都在向後退,胸口被砸的凹陷,氣血翻湧,碎裂的鐵甲與血肉交織在了一起。

    洛倫佐痛不欲生,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

    滾滾黑霧一掠而過,轉眼間便消散了,但那施加在心神上的重壓,卻沒有輕鬆半分,洛倫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只見自己正緊貼著石柱,一把鋒利的尾刃則貫穿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釘死在石柱上,同時剩下的尾刃還在猛擊著胸口,試圖敲碎洛倫佐的甲冑。

    更糟糕的不止如此,密密麻麻的、宛如蟻群的聲響泛起,枝芽破開身旁石柱的表面,從尾刃砸開的縫隙,刺入洛倫佐的血肉。

    洛倫佐識破了幻覺,但被幻覺干擾的那一瞬間,便是他將至的死期。

    尾刃高高抬起,鋒利的邊緣帶來死神的邀約,洛倫佐試著移動身體,可腦海里卻傳來劇痛的干擾,隱約間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重重的黑霧。

    四肢也被枝芽牢牢地抓緊,掙脫是必然的,但在洛倫佐掙脫的過程中,他必將被尾刃貫穿。

    尾刃捲起刺耳的風聲,如同裁決的利刃,但這還不是洛倫佐的死期,它偏開了一定的角度,砸在了洛倫佐的身側,還順勢切斷了不少的枝芽。

    連接的觸肢掙扎了幾下,然後無力地垂落了下去,摔在地面,就像蟒蛇般,劇烈地抽動了起來。

    洛倫佐看向新教皇的方向,只見他被鮮血完全塗染,狂舞的尾刃也斷裂了數根。

    勞倫斯沒有白費洛倫佐的犧牲,在這關鍵的時刻再度出擊,但為了靠近新教皇,斬斷這些尾刃,他也做出了足夠的犧牲。

    只見勞倫斯的半個身子都被白色的枝芽覆蓋,它們深扎於血肉之中,隨著新教皇的揮手,枝芽紛紛拔起,將勞倫斯的半個身子撕裂,斷面還有著些許白色的痕跡,可他一聲不發,穩穩地抓住釘劍,狠狠地砍在了新教皇的脖頸上。

    釘劍沒入脖頸,但未能完全地將其斬斷,僅僅是切入一半而已,勞倫斯無奈地嘆氣,下一刻他被枝芽完全撕碎。

    他的身軀就像被撕裂的紙張,血肉、骨骼、內臟、頭顱……這一切都化作紛飛的碎塊,嘩啦啦地落了一地,冒著騰騰熱氣。

    可在下一秒,蒸發的血霧間,又一把鋒利的釘劍劈下,借著血肉碎塊為掩護,一劍劈開了新教皇的身體。

    勞倫斯踩著自己的屍體,釘劍自上而下,斜斬在新教皇的身體上,劈開了他的肩膀,連帶著胸腔以及脊柱,半個身子無力地耷拉了下來,血漿汩汩地溢出。

    「你靠的太近了,勞倫斯。」

    他說道。

    勞倫斯沒有應聲,他能感到腳下傳來的痛楚,儘管砍斷了那致命的尾刃,但無處不在的枝芽依舊是足夠的威脅,它們刺穿了勞倫斯的腳掌,沿著他的骨骼爬行,短短的幾秒內,便已經蔓延至了小腿處。

    舉劍、揮下,砍斷了新教皇手臂,斷肢高高揚起。

    大量的枝芽在勞倫斯的體內爆發,正如執焰者所遭遇的那樣,它們以勞倫斯的血肉為養料,肆意生長,大量的枝芽從表皮下刺出,它們糾纏在了一起,變成了硬化的樹幹,勞倫斯保持著最後的動作,就像融進大樹一般,死去了。

    可又有兩道熾白的光影交錯,在新教皇的身上留下了巨大的創口,一劍砍斷了他的大腿,一劍斬入了腰腹。

    「你是無窮無盡的嗎?勞倫斯。」

    新教皇看著再度從黑暗裡浮現的勞倫斯,忍不住問道,可回應他的卻是從天而降的烈焰。

    剎那間,極致的焰火凝聚成了一團,這不是切斷,更像是蒸發,被劍刃掠過的部位,都紛紛蒸發殆盡,斷面留下漆黑的焦殼。

    洛倫佐擺脫了束縛,騰空而起,他沿著勞倫斯留下的疤痕,將新教皇攔腰斬斷,斷裂的上半身被他一腳踢起,狠狠地墜向後方,不斷地翻滾中,滾滾黑霧將新教皇籠罩。

    雖然有些意外,但一切仍在按照預計的進行。

    「真是昂貴的代價啊。」

    勞倫斯看著倒下的屍體,忍不住說道。

    「但很值。」

    洛倫佐壓抑著翻滾的血氣,聲音有些虛弱,新教皇對他的猛擊還沒有治癒,以及腦海里愈發沉重的黑暗。

    兩人前進,在最前方便是那倒下的半截身子,新教皇艱難地抬起頭,枝芽將他托起,如預計的那樣,這也無法徹底殺死他,只因他背靠著升華之井。

    「所以把他趕回去,連帶著那個傢伙,一起【放逐】。」

    洛倫佐聲音平靜,對此勞倫斯也認同地點點頭。

    新教皇則緩緩地轉過身,漆黑的深井近在眼前,數不清的枝芽從漆黑的井口之中爬出,它們完全覆蓋了井壁,就像瘋長的藤蔓,現在它們一根根地糾纏在新教皇的身上、硬化,變成詭異枯朽的大樹。

    「為什麼要拒絕呢?」

    新教皇不解地問道,與此同時,越發邪異的力量在他的身體上擴散著。

    血肉沒有繼續增生,而是被枝芽包裹著,數不清的紅色絲線也垂落了下來,如同巨大的披風般掛在他的身上。

    洛倫佐做到了,他幾乎要將新教皇趕回升華之井了,可同樣的,新教皇也足夠靠近升華之井了。

    滾滾黑霧再次瀰漫了出來,從井口溢出,幾乎要吞沒天地間所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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