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亡命之徒

作品:《餘燼之銃

    恍如黑天使的甲冑覆蓋在洛倫佐的身上,不過比起甲冑,倒不如說那是糾纏的蛇群攀爬在他的身上,互相交織在了一起,變成了這具詭異的鎧甲,熾白的焰火從那鎧甲的縫隙里湧出,仿佛甲冑之下的不是什麼血肉之軀,而是完全由火焰鑄就的神聖靈體。

    「薩博,殺死妖魔不僅僅要摧毀心臟,還有大腦。」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燃燒的劍刃輕易的揮下,於是那束縛的手臂應聲斷裂。

    劍刃划過的傷口並非平整的切面,而是漆黑的焦炭,極致的高溫在落下的瞬間就摧毀了所有的細胞,化為飄蕩的灰燼。

    緊接著天穹的光刺穿了黑暗的所有。

    洛倫佐浴火站在木樁之上,伴隨著高溫腳下的周遭都在承受著焚燒,傷勢在被治癒,雖然速度並不是很快,但洛倫佐暫時死不了。

    這就是妖魔的強大之處,妖魔即使大腦被摧毀,軀體也會憑著本能的行動,而心臟被摧毀,軀體也能在意志的驅動下戰鬥一段時間,甚至說像洛倫佐這種秘血純度高的,可以直接強行治癒,只是代價有些昂貴,可比起生命,這些反而又一文不值。

    「這就是盒子裡的一絲希望嗎?」

    看著那令人沉寂的光,薩博熱淚盈眶。

    「說到底,你還是與我不同啊,我在秘血里得到的是這樣扭曲的身體,而你卻可以如此神聖……」

    最後就連不詳的秘血也拒絕了薩博,明明他與洛倫佐都是同樣的鮮血,可最後的結果卻完全不同,怪異的身體緩緩捲起,頭顱低了下去,就像失望的孩子。

    「虛偽的神聖而已。」

    蛇群爬上了洛倫佐的脖頸,它們吮吸著鮮血,回報是那堅固的蛇鱗成為他的甲冑。

    燃燒的火劍低垂,洛倫佐弓起身,這是劍擊的預兆。

    黎明就要來了,照亮一切,黑暗無所遁形,可就像死前最後的狂歡一樣,黎明前也是最黑暗的,無比深邃的夜,來自陰影里最後的反擊。

    頭頂的岩壁變得乾燥,所有的水滴都被蒸發,那是來自最上方的火勢,在淨除機關的工作下,大火已經燒到了最底層,無論是妖魔亦或是人類,在那致命的高溫下都不會有任何生還的機會,身體一寸寸的變成焦炭,粉碎成輕盈的灰燼,最後長眠於大地之下。

    整個世界搖搖欲墜,脆弱的地宮一層層的塌陷,就像年邁的老人,身體的器官一個接一個的衰敗,它就要死了,再有不久,很快在這最底層也會被上方的石磚壓垮,留給二人的時間不多了,數不清的碎石與灰塵落下,令水面泛起漣漪,他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

    因此斑駁的刺劍穿透了重重灰塵,猩紅的眼眸嫉妒著洛倫佐,他嫉妒著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鋒利的劍與火劍斬在一起,暗灰的金屬被高溫燒紅,鮮血滴落在其上也在頃刻間蒸發。

    「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出身,但能決定未來!」

    薩博尖叫著,身軀已經是那畸形的怪物了,可他依舊覺得自己能活下去,他一定會活下去,這是他唯一的願望了。

    洛倫佐與他拼殺著劍刃,這種程度上來說劍技已經不在重要了,那僅僅是殺人的技藝,但卻不是屠魔的利刃。

    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兩人就像原始的怪物一般,最純粹的廝殺著,刺劍砍在堅固的蛇鱗上迸發出耀眼的火花留下深深的劍痕,燃燒的劍刃焚燒著罪惡的軀體,但那增殖的血肉很快便替代那死去的部分。

    就像那吞食自己尾巴的銜尾蛇,毀滅後新生,直到一方倒下。

    「已經沒有機會了薩博,很多事在你做出決定時就再無改變的機會了。」

    洛倫佐淡淡的說道。

    今夜所有的一切都源於那個神聖之棺,而地宮的異變則源於與其有關的那位醫生,洛倫佐曾經處理過很多這樣的,他很清楚,那位醫生留下了秘血,大範圍的秘血擴散導致那些人異變成了妖魔,而薩博則是其中的唯一能保有理智的人。

    不,或許他就是為了秘血才會這樣吧,那畸形的身體早就無法支撐,唯有那秘血才能為他帶來轉機。

    火劍接連不斷的斬擊著,猶如鐵匠的鐵錘,瘋狂擊打著鋼與火。

    洛倫佐將薩博逼退,緊接著再次跟上,水面因高溫沸騰升起霧氣,其中倒影著猙獰的影子與光。

    又一次轟鳴聲起,那坍塌已經逼近,而這一次洛倫佐用盡全力去揮劍,轟鳴聲中那燒紅的刺劍就此崩斷。

    那是陪伴了薩博很多年的劍,在今日終於折斷,他一把抓住了斷裂的劍頭,增生的血肉纏繞在其上,隨後向著洛倫佐刺下,劍刃插進了甲冑那細小的縫隙中,切入血肉的深處。

    薩博張開了嘴,鋒利的牙齒死死的咬在洛倫佐的身上,他已經沒有劍了,但他還有鋒利的牙齒,還有健壯的手臂,他會咬斷洛倫佐的喉嚨,手臂會將他溺死在水裡。

    他還沒有輸,他還能繼續。

    頭頂的岩壁終於頂不住那重量,開始崩塌,數不清的碎石砸下,徹底摧毀了地下河,兩人的廝殺被這突然改變打斷,河水卷擊著他們撞在水底凸起的岩石,最後沉入下去。

    幽暗的水底,熾熱的火依舊燃燒,溺水之人死前的瘋狂般,身影扭曲在了一起,短暫的停歇過後,他們在湍急的水裡互相搏殺,那已經不是什麼人類之間的戰鬥了,那更像野獸一般。

    沉重的碎石壓迫在他們身上,暗紅的血從甲冑的縫隙與血肉之中湧出,隨波逐流著,巨大的落底差下撞擊著四周的岩壁。


    薩博用那鋒利的手抓與尖牙撕咬著洛倫佐,黑鐵的甲冑如鱗片般逐一凋零,熾熱的火從其中釋放,燃燒的杖劍反覆絞殺著薩博的腹部,不斷的殺死而又復活。

    嗚咽的嘶吼不斷,他死死的扼住洛倫佐的頭顱,哪怕那溢出的焰火將手掌燃燒也不肯鬆開,如鐵鉗般頂住,將他按在下方,撞擊著水底的凸起。

    洛倫佐的攻勢頓時僵住了,似乎有什麼東西卡住了他,令他無法完全「異變」,火焰將息,但在最後洛倫佐在水中掙開了薩博的束縛,絲毫不顧及身體上的傷勢,燃燒的手掌死死的抱住薩博的頭顱隨後高溫蒸發了一切。

    迷亂渾濁的幽藍世界裡,微光不斷,可那龐大的水流還是掃清了一起。

    糾纏的死斗到了最後似乎兩人都疲憊了一般,失血與傷勢,冰冷的水流與窒息,他們無力的鬆開了對方,一起被衝到了下水道的出口邊緣。

    沒有什麼盛大的謝幕,只有兩個被衝上岸如同死狗般的人。

    大概是幾秒鐘又或者是幾分鐘,其中一具身體終於再度動了起來,扭曲的手掌抓住岸邊的邊緣,薩博艱難的爬上了岸,他大口喘息著,腹部的血肉扭曲蠕動,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部,淚水忍不住的流下,雖然痛苦,但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再一次變成了亡命之徒,僅有的手臂用力的抓撓著地面,將自己在地面上拖行,身後留下大片的血跡。

    視野里是一片的渾濁,薩博只能根據微風拂來的感受來判斷方向,洛倫佐在河底那最後一擊幾乎將他的頭顱熔化,雖然他沒能成功,但脆弱的眼球已經被摧毀,他需要時間恢復。

    薩博距離自由只剩下一步之遙了,這條逃生通道是他親自建立的,他很清楚接下來該怎麼做,狹窄的下水道外就是泰晤士河,通常小船會緩緩的經過這裡,在需要的地點上岸。只要薩博進入了泰晤士河他就自由了,沒有人能再攔住他。

    身後的洛倫佐也爬上了岸,他乾嘔著,鮮血混雜著河水一同吐出,臉色慘白,黑甲十不存一,杖劍早在纏鬥中遺失,可那把溫徹斯特依舊被他緊握在手裡。

    「薩博,你無處可逃了。」

    洛倫佐倚著牆壁,看著那用盡全力爬行的身體嘲諷道。

    「其實還有很多比活著更值得的東西,可你根本沒有看到。」

    用力的敲了敲霰彈槍,碎石與水浸透了它,根本無法射擊,洛倫佐長嘆了一口氣,捂著傷口試著站起來。

    薩博則依舊在向前爬,他根本不在乎洛倫佐的話,只想著向前,於是洛倫佐沖了過去,死死的按住薩博,僅有的鮮血試圖點燃他,但那尖銳的骨刃從血肉之下抬起又一次的刺傷了洛倫佐。

    兩人就這麼在地面上廝打著,薩博的骨刃最後一次斬下,貫穿了洛倫佐的大腿將他釘死在地上。

    沒有什麼戀戰的情緒,他繼續向前,看著那固執的身影,洛倫佐突然間感到一種很可悲的情緒,他是如此的執著,明明死神已經在敲門了,可他還是對活下去抱有希望。或許在這一刻洛倫佐理解了他。

    薩博擁有的只有生命了,而生命是絕對不會背叛他的東西,這樣就足夠了,已經足夠了。

    向前的身影不斷前進,熾痛的火在他身上燃燒,這時洛倫佐才發現那從他血肉里凸起的鋼鐵,那是他的杖劍,在地下河裡那混亂的撞擊中洛倫佐誤打誤撞的將劍刃送入了他的腹腔,隨後刺破了心臟。

    薩博就要死了,那燃燒的火早已將他的內臟燃盡。

    直到最後他停了下來,用盡了全力可依舊沒能爬出這陰暗的地道。

    「我是要死了嗎?」

    看著緩緩走來的洛倫佐,他拄著那把將他貫穿的骨刃,看起來狼狽極了。

    洛倫佐點點頭,漆黑的衣服破破爛爛,神色帶著安寧與悲傷,就像個參加葬禮的友人。

    「霍爾默斯先生,生活就是一場賭博,你帶著僅有的籌碼試著贏得生活里的一切,我覺得我已經做到了,可就差那麼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說著那可憎的面容上留下紅色的淚水,他終於來到了英爾維格,來到了舊敦靈,他擁有的了財富與權力,甚至最後他擺脫那畸形之軀的束縛,他擁有了所有的一切,可如今卻要死了。

    「你會為我祈禱嗎?」

    聲音虛弱的問道,看著這位曾經的牧師,他請求道,可過了很久洛倫佐才緩緩說道。

    「沒必要的,薩博,你不相信神,祈禱又有什麼用呢?」

    洛倫佐越過了薩博走向那光芒籠罩之地,頭也不回。

    「死了就死了,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僅僅是永遠的寧靜而已。」

    薩博楞住了許久,隨後就像釋然了一般。

    「是嗎……真不甘啊……」

    熾白的焰火徹底吞沒了妖魔的軀殼,燃盡了內臟隨後是大腦,漆黑的骨骼在灰燼中搖搖欲墜,隨後摔入那涌動的河水中徹底沉沒在了泰晤士河之下。

    燒焦的頭顱在水下流過洛倫佐的身邊,雖然僅是一撇,可很難想像那張猙獰的臉上居然會有安詳這樣的神態。

    亡命之徒終於停了下來,享受著早已到來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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