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蕭樂妍是李姨娘所出,生母不得寵,她自己便不得不伶俐討巧,時時在太夫人和顧氏面前奉承扮乖巧,聞言忙跑到顧氏跟前,牽著袖子撒嬌,」母親母親,二姐姐倒好有了新衣裳了,可憐我們幾個還沒著落呢,母親也得心疼心疼我們才好.」

    蕭樂妍剛剛十一歲,眼睛大大的,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顯得可愛機靈,顧氏一向也很喜歡她,笑著拍拍她,」這丫頭,哪裡能少得了你那份呢?」

    說笑間,顧氏身邊的親信杜媽媽打帘子進來,回話:」大夫人,二夫人,老夫人的儀仗已進了內城門了.」

    顧氏和周氏紛紛站立起來,顧氏看了看眾人,」既如此,走吧,去二門迎接老夫人.」於是各人的丫頭伺候著各自的主子,紛紛跟在顧氏和周氏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二門.蕭家占地極廣,從瑤華居到二門,足足走了一刻鐘才走到,蕭家規矩極大,一行人按身份排行分別站好,便都不說話了.

    樂妤垂首站在三姑娘樂婉身邊,若有人能看到她垂下的目光,必然會驚懼不已,那目光很冷,很冷.

    福慶大長公主,崇平帝的愛女,真正的鳳凰,就連當今皇上也要稱一聲」皇姑」,前世不管自己和娘親怎么小心侍奉,真心孝順,她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前世自己被蕭樂嫻陷害跟程陵鈞躺在一起之後,她看著自己好像看見了什麼骯髒齷蹉的東西一樣的那種眼神,直接命人家法伺候要不是父親回來及時阻攔,自己定會被活活打死,那種狠毒,又哪裡把自己當成了孫女.

    等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周氏和蕭樂嬈蕭樂妍都忍不住悄悄換腳活動了,二門外巨大的大理石百蝠朝雲影壁那頭,才傳來了許多人的腳步聲,首先轉過來的是一干丫頭婆子們,接著是八個手執儀仗幡旗的輕甲衛士,一頂朱頂丹漆雕鳳寶車,流蘇薰香,奢華富麗,前後八個媳婦婆子拱衛,正是老夫人的車駕.

    掀開帘子,先跳下來的是老夫人身邊的葛巾和玉版,顧氏和周氏早已迎了上去,扶了老夫人下車.樂妤隨著幾個姐妹深深彎腰福禮,下人都齊刷刷跪下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萬安.」福慶大長公主與老太爺伉儷情深,自嫁進來就不讓人再稱自己」公主」,以示只是蕭家媳,可她到底是金枝玉葉,規矩和排場不可能減,是以眾人稱著」老夫人」,卻都拜了下去.

    「都起來吧.」老夫人威嚴而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樂妤隨著眾人起身,不著痕跡地打量了老夫人一眼.一身絳紫萬字不斷頭紋鑲邊鳳紋錦袍,露出褐色瀾邊裙擺,滿頭的白髮一絲不苟地挽成圓髻,插一根碧綠通透的事事如意簪,面目平靜卻極有氣勢.

    眾人簇擁著老夫人至老夫人居住的和凝堂,待老夫人稍作洗漱換了家常衣裳,一家子女眷才在偏廳里坐了敘話.

    老夫人趕了許久的路確實有些乏了又沒有客,便歪在萬字不斷頭的黑漆羅漢床上,攜了蕭樂嫻的手,淡淡地問周氏:」這些日子,家裡都沒什麼事吧.」

    因老夫人對顧氏的厭惡,蕭家事實上是越過了顧氏這個正經的嫡長媳由周氏管家的,所以老夫人才問周氏.

    周氏滿面堆笑,」家裡都好得很,老夫人放心,只是嬈兒時常說老夫人不在家每日沒來和凝堂請安,倒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什麼.」

    蕭樂嬈聞言也忙一臉配合地充滿孺慕地看著老夫人,老夫人卻看也沒看她,只淡淡地道:」恩,我知道嬈兒是個孝順的.」

    看見老夫人淡淡的,周氏和蕭樂嬈有些訕訕的,蕭樂嫻聲音輕柔,給老夫人捏著肩,」祖母一路舟車勞頓累了,孫女親自下廚熬了阿膠紅棗玫瑰花粥,安神養身最好不過了,還可以使面色紅潤,祖母嘗嘗.」

    老夫人面色柔和下來,拍拍蕭樂嫻的手,微笑著道:」好,」說著,有些心疼地道:」傻孩子,這些事交給丫頭們做就是了,可別燙了手.」

    蕭樂嫻柔柔地一笑,」嫻兒不累,給祖母的東西,怎能假手於人呢.」蕭樂嫻的丫頭錦書已端著粥上前,老夫人接過,見晶瑩剔透的粥呈淡淡的粉紅色,散發出玫瑰的馥郁香氣,老夫人不由深吸了一口氣,笑著舀起嘗了一口,贊道:」嗯,香甜清爽,還很開胃,很合我的胃口.」

    樂妤淡淡地看著眼前的祖慈孫孝,再看看二房母女的尷尬,輕輕地笑了.是啊,幾句討好的話又怎及這真心實意的孝敬呢?

    顧氏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上不說話,只要在和凝堂,她總是這樣,儘量不讓老夫人不快,找到藉口斥責,讓夫君為難.

    默坐間,寬大的袖中卻悄悄伸進來一隻嬌小而溫暖的手,輕輕地握住了自己略微冰冷的手.顧氏身子一僵,反應過來是坐在旁邊的女兒樂妤時,又驚又喜,悄悄濕了眼眶,女兒在安慰自己呢.

    從和凝堂出來後,二房母女臉色難看地走了,樂嫻笑盈盈地握住樂妤的手,」四妹妹,我昨日得了外祖母送來的幾匣子首飾,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可有喜歡的,等春宴時戴.三妹妹六妹妹一起來吧.」

    樂妤本想跟顧氏一起去瑤華居,樂嫻這一說,她便也知道是樂嫻一生謹慎,終究動了疑心,想試探自己了.便笑著牽住樂嫻的手,」大姐姐真好,我那有父親昨日給的一對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我年紀還小戴不出來想著給大姐姐送過來呢.煙蕪,回去把那對雙鸞步搖送到大姐姐的褚玉苑來,我先跟著大姐姐過去.」

    煙蕪低聲應了,帶著兩個小丫頭轉身而去.樂嫻微微鬆了口氣,看來是自己多心了,隨即湧上心頭的是一陣恨怒,最適合這雙鸞步搖的自是自己這個嫡長女,父親卻給了還未及笄的樂妤,好偏的心!這件事其實她昨日就已經知道了,可現在被人這樣說出來再送給自己,真是莫大的羞辱!

    偏偏樂嫻心機深沉不形於色,和樂妤笑語連連地走在前面,樂婉和樂妍在其後,姐妹四人去了樂嫻的褚玉苑.蕭家占地極廣,當年福慶大長公主與老太爺成親後,崇平帝命內務府督造的福慶公主府,處處精緻華麗,花木扶疏,飛泉泄玉,還圈了一個小湖入內,命名」碧湖」,遍植醉芙蓉,一日三色,早晨如美人臉潔白如玉,午間如醉酒的美人,嫣紅流霞,黃昏時卻又淡淡的一抹紅,如醒酒後美人上妝的一抹香腮,誠為京城名門貴族的一景.老夫人也年年盛夏便開芙蓉宴,屆時大司馬府車馬不斷,淑女貴婦,高官勛貴都接踵而至,乃是百姓們的一大談資,與華平郡王府的賞春宴,承恩公家的賞雪宴齊名.

    蕭家的院子便以碧湖為界,以東大約四分之三是老夫人和大房的住所,以西便是二房住的院子並客院.樂嫻的褚玉苑在姐妹間的院子是最大的,她不喜奢華,是以院子並不華麗,進門便是別出心裁的一處假山石疊嶂,鬱鬱蔥蔥的藤蘿翠蔓蜿蜒纏繞,轉過粉白月洞門,方豁然開朗,小小的兩進四合院,院子平整疏朗,檐下兩口青花大缸,養著幾尾五顏六色的金魚,雕樑畫棟的三間正房是樂嫻的正房,早有小丫頭們看見,疊聲高呼:」姑娘回來了,姑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