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朝
作品:《蘭陵蔽月》北齊河清二年,公元56>
剛入冬,鄴城便迎來了一場鵝毛大雪。
雪花飛揚,紛紛灑灑,猶如給劉子業接風洗塵的盛筵,白茫茫鋪成了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像劉子業這樣的紈絝王爺,即便是身為求和使臣也是張揚非常,高頭駿馬,大紅披掛,風雪在他的白色裘毛領上點綴了點點剔透晶光。馬上那人,帶著使節親兵逆風走在入鄴城的官道之上,灰濛濛天地間,寒意刺骨,一點猩紅,由遠及近,如同一團野火。
路旁的百姓駐足,看著那行列之中的宋國王爺劉子業。雖論不上是傾國絕色,可那微微上勾的嘴角和高仰的頜骨線條,都是絲絲魅惑飛揚的桀驁之狀,未有一點惶恐不安,沒有些許心猿意馬動搖害怕,全然沒把自己的位置放於那朝貢國的卑微之上。看街道兩旁的姑娘在悄悄觀望著他,稍稍斜了斜眼,便挑逗得女孩掩面羞怯不已。自從劉子業入了鄴城,滿城風雪猶如都成了他的背景,信馬由韁,端得氣宇軒昂,踏雪尋梅,一抹冶色藏不了倨傲。
&這便是那永光王爺劉子業?」高湛站在皇宮的城牆之上,駐足遠眺。他遠遠看到那蜿蜒而至的宋人隊伍之中,那躍動的紅色甚是刺目。近了些,駿馬之上的男子更是引得街旁的路人頻頻側目。
&陛下,這便是那永光王爺劉子業。」立於皇帝身後的祖珽鞠了鞠,回道。
&言此人放蕩不羈,整日醉生夢死不學無術,朕以為是個如何得酒囊飯袋,可如今一見,膽量不凡啊!」高湛勾著冷笑,說道。
祖珽也往街道上一眺望,又老奸巨猾眯著眼睛點頭也笑了笑,說道:「是啊是啊,看之前押運貢品的宋人進鄴城那都是垂頭喪氣如同驚弓之鳥,南人性懦,沒想還有劉子業這樣的膽大包天的傢伙。看來,要想威逼嚇唬他簽下割城讓地的條款,還不是手到擒來的易事啊!」
&可未必!」高湛抬抬手,淡淡說道,「命人開宮門,迎劉子業覲見!」
&側旁將領領命道。
東鳳門開,鄴城皇宮巍峨矗立在官道的盡頭那端。
下馬,迎面走來的接風大臣面容之絕色讓這風流成性的劉子業目不轉睛,眼睛中都是驚艷之色。
&光王爺一路辛勞,在下於此恭候多時了。」慕容衝著官袍在東鳳門前領禮官迎接劉子業。雪花飄落,竟也無聲無息沾染了那美人一身的冰花,那魅惑人心的美眸微微眨了眨,便將睫毛之上的雪瓣抖落,化成了水霧,讓這美玉無瑕的容顏更多了氤氳朦朧的美色。
&勞大人了,這風大雪大,劉子業何德何能讓如此美人翹首等候,真是三生有幸!」劉子業語帶戲謔,這都還沒覲見齊國皇帝便開始調戲起了眼前的接風大臣。慕容沖身後的禮官低頭忍笑,皇帝陛下這個美人計使得真是絕妙!正中下懷,劉子業見到這北朝第一美人早已經五迷三道魂不守舍了,一雙眼睛沒有半分從那慕容沖的身上挪了開去。
慕容沖微微一怔,旋即收了不快的神色,佯裝不察這劉子業的挑逗還是落落大方抬手引路道:「王爺請,陛下正在殿中等候見您。」
美人從容坦然之狀,劉子業看著心中更是來了興致。沒想到北齊除了那蘭陵王,還有如此絕代風華之人。於是點點頭,便跟著慕容沖和禮部的大臣去覲見面聖,他的親兵皆只能留在東鳳門外,跟著劉子業進入皇宮的寥寥幾個隨從被繳了兵器才能一同面見齊國皇帝。
文昌殿,坐在那九五之位上的高湛微微笑著,看那宋國使臣劉子業走上朝堂。
北齊高家盡出俊傑,劉子業抬頭望了望,這所言非虛,看這齊國皇帝也是一表人才,雖是一臉陰鬱和精明算計,不過相貌俊美,冰冷的眉宇間風采卓絕,也算是別有一番神韻。只是被這樣居高臨下俯瞰著,雖是笑容滿面,但劉子業還是覺得像被投射到了巨大的陰影之中,有些泰山壓頂的威嚴,他身後之人全都低著頭,戰戰兢兢,而唯獨那前頭的劉子業還敢這般盯著上方的齊國皇帝看。
&咳,王爺,您別這樣盯著,注意禮節,禮節!」早已經有些緊張過度的宋朝禮官看不下去,拉了拉前面劉子業的袖子,低聲湊近提醒道。他們是來求和的,永光王爺先前已然對那接風大臣無禮了,還這樣在齊國朝堂之上逾越,真是愈加害怕,不免冷汗濕了背脊。
呵。。。。。。劉子業側頭戲謔般看了跟來的禮官一眼,杞人憂天,這齊國皇帝既然收了那幾十車的貢物,哪裡會有不同意修和冒然翻臉的道理。不過,這齊國皇帝看起來工於心計,怕不是那麼容易滿足的主兒啊!
這龍椅上的高湛和款款而來的劉子業甫一照面就相互嗅到了絕非善類的味道,高湛笑著,笑得滿目深沉,劉子業勾笑,低頭行禮,也擺開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所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國使臣劉子業見過齊朝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劉子業朗聲行禮道,不卑不亢,似是故友重逢,兩廂欣喜,與他身後彎腰低頭寒冬臘月額頭掛著汗珠的隨從禮官們大相徑庭。
有趣。。。。。。高湛抿嘴輕笑,隨後抬手緩緩說道:「永光王爺多禮,從建康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來到鄴城,真是勞苦功高,辛苦王爺了。」
&滿陛下,在下甚少出得遠門,此次也是第一次入北朝之境。本和我國陛下推卻道這山高路遠,我劉子業怕是忍耐不了這跋涉之苦,然我國陛下對在下千叮萬囑此趟遠行關乎我宋國與齊國萬世修好之前景,千千萬萬百姓都希望兩國能化干戈為玉帛自此以後四海昇平,而在下又是本朝第一閒散王爺,沒法子,只能由我這庸人擔此重任。想來齊國陛下如此英明神武,聲名遠播,定是不會在兩國修好之事上為難子業,讓我這個做不了大事也拿不了主意的建康第一閒人亂了陣腳出盡洋相吧!」劉子業竟然開門見山如此說道。
。。。。。。劉子業如此單刀直入,又膽量過人,讓列於朝堂之上的官員頓時議論紛紛。站於宋使身後的慕容沖也是一愣,方才在東鳳門前以為就是個色膽包天的紈絝貴族,沒想如此有勇有謀。
高湛眉頭輕蹙,和台階下的左右丞相對視了一下,便又笑著說道:「永光王爺乃是宋孝武帝之嫡長子,威名赫赫,朕也是久仰大名,王爺怎麼如此自謙呢?修和一事貴國是盛意拳拳,而我齊國也是誠心誠意,這和約本就是水到渠成之舉。不過王爺你風塵僕僕,遠道而來,朕實在不忍心讓王爺您太過操勞傷了身體,既然到了鄴城,我們便要循序漸進,不可焦躁冒進。王爺你看,你身上的衣裳都被雨雪打濕了,那片片雪花都還未融化,這般辛勞,朕若是不先讓王爺好生休息,然後大排筵席好好宴請一番遠行而來的諸位,朕真是於心不忍啊!」
高湛一番笑言,頓時化解了方才劉子業鋒芒畢露的緊張,劉子業看了看高湛,蹙眉一笑,心裡思忖著便知曉這齊國皇帝沒有這麼簡單拍板修和的事情。
&下英明,兩國修好乃是利於千秋萬世的大事,怎可草率!依照禮法,這外邦來朝,先要宴請三日,待使者們適應了本地的水土,調理好了身體,解了路途的疲憊勞苦方能議事。」祖相出列,笑眯眯著皺著一張老臉和劉子業說道。
高湛點頭,甚是贊同,朝下面問道:「禮部可有把貴客下榻之處和接風宴席給安排妥當了?」
&稟陛下,一切已然安排妥當。永光王爺下榻仙都苑,而他的隨從親兵都會入住四方館。為不打擾永光王爺歇息,中膳會讓御膳房送入仙都苑,而晚上,就是隆重的筵席給宋國來的貴賓接風洗塵,到時候歌舞昇平,會讓南方來的王爺大人們有耳目一新之感。隨後幾日的行程,臣命屬下也已然安排,會讓宋國貴客賓至如歸,不虛此行!」高孝瑜出列恭敬稟道。
高湛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劉子業聽了倒是勾了嘴角別有深意笑笑。如若齊國對他們這些宋使趾高氣昂冷眼相待他倒是不必如此緊張,說明他們對入了國庫的珍寶財糧已然心滿意足。此刻這樣盛情難卻的局面,這高湛便是在撐開了袋口死命把他們往裡面裝,到底意欲何為,倒是讓人防不勝防!
&微臣斗膽向齊國皇帝陛下稟報,永光王爺單獨入住皇宮這於理不合,我國是否可以多派幾名護衛。。。。。。」先前嚇得濕了衣衫的宋國禮官此刻居然異議道,說完,戰戰兢兢看了高湛一眼,又把頭低下了。
&哈哈,這位大人不必緊張。我齊國乃禮儀之邦,讓王爺入住皇宮之中必然是好生伺候,不敢有一絲怠慢。況且,若大人是為了永光王爺的安全著想,那便更加不用擔心了,朕的皇宮固若金湯,不會有一隻蚊子飛到王爺的寢殿之中。四方館雖也是朝廷設的驛館,可是人雜,最近鄴城又有不少流民趁著大雪進入,朕也是為了王爺的安全考慮,才如此安排。你可還有異議?」
高湛陡然壓低的嗓音,讓那個劉子業身後的大臣驚了驚。
&那大臣還未再說話,劉子業便擋在他前頭,抱拳謝道:「多謝陛下費心,既然來了鄴城,客隨主便,自然是聽陛下的安排。」
&哈哈,王爺真是識趣之人,朕便是願意和永光王爺這般知情識趣的人打交道!好好!慕容大人,你身為接風大臣,王爺在鄴城的這幾日便全有你陪同了,貴客來朝,切不可怠慢!」高湛對殿中的慕容沖說道。
&命!臣自當盡心竭力!」慕容沖領命道。
&容大人?。。。。。。」劉子業回頭看了看那出塵的美人,疑惑道,「方才在下便好奇,這北齊如何是有這樣一位風采卓然的大人!這慕容大人是。。。。。。?」
高湛看這魚兒早已經咬鉤,便大大方方介紹道:「這便是名滿天下的北朝第一美人慕容沖慕容大人,永光王爺可是從未見過如此絕代風華之人?」
&下。。。。。。謬讚。。。。。。」慕容沖聽了五味雜成,輕聲說著。而他的聲音剛一出口,就被劉子業的驚嘆蓋了過去:「原來是慕容沖大人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得此一面便是三生有幸,此生沒有虛度!陛下如此安排,讓鼎鼎大名的慕容大人來給區區在下接風洗塵真是讓子業惶恐不安,不禁唏噓,子業萬死無以報答陛下的隆恩!」劉子業長吁短嘆,甚是浮誇地一番表白。高湛聽了甚是滿意,而朝堂上的大臣都仿佛看好戲般看著,這劉子業好男色在宋國人盡皆知,果然這慕容沖便是戳了他的命門,一面之見,就已經如此魂不守舍了。
&然慕容大人和王爺如此投緣,那也不枉朕悉心安排了!甚好,甚好!王爺,你風塵僕僕,雨雪加身,還是先入仙都苑好好休息一番吧,我們晚宴再好好盡興一番。說來雖朕是第一次與王爺相見,但真是覺得惺惺相惜甚是談得來,晚上,朕定要給王爺好好接風!不醉不歸!」
高湛大笑說道,劉子業也是滿臉喜悅抱拳應下。皇帝陛下離開龍榻,正要退朝,卻發現不經意間那劉子業的眼神放鬆之時竟在往朝中所列的武將中掃來掃去。高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絲不悅浮上了嘴角。
&容大人,河南殿下,快帶王爺去下榻的宮殿吧,別讓王爺站久了。」高湛冷冷說道。
&兩人領命後,便帶著劉子業下去了。劉子業那之前狡黠銳利的目光竟在此刻是繾綣的,已然轉身,還是不忘在那一個個走開的大臣中間流連忘返,像是在尋找什麼。
高湛眼光凜冽,他讓長恭今日不必上朝,便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