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步步生蓮，分明是個大蓮花池子。」

    陳侃反駁，吐槽道：「再說了，你這個是什麼鬼設計，一點也不合理啊。福生大師，你來看看，他竟然要把佛寺埋藏在地下，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咦。」

    白葉驚訝了：「陳老闆，你眼力不差嘛，居然瞧得出來，這建築的主體。」

    他不是在嘲諷，而是真的驚奇。

    要知道，對於常人來說，設計圖紙比較複雜，一般看不懂。

    就算看懂了，也由於沒有參照物，或者說沒有模型，只會按照正常的思路，認為建築肯定是建造在地面，向上走。

    但是陳侃居然瞧出來了，這建築是藏於地里。

    這是專業人員，才有的判斷力。

    「哼。」

    陳侃懶得解釋，難道他要告訴白葉，他當年主修傳媒學，也兼修設計嗎。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很關注福生大師的反應。

    對於白葉這個設計方案，福生大師到底是什麼看法？

    畢竟把佛堂建於地下，不僅是違反了常識。嚴重的說，也算是侮辱了佛祖。

    在他的關注下，福生大師笑了，雙手合十道：「早在你們過來之前，白施主已經跟我解釋了他的設計方案，我覺得……可行。」

    「啊！」

    陳侃震驚，有點難以置信。

    他駭然看向白葉，第一反應就是，白葉給福生大師下降頭了。不然的話，堂堂高僧大德，怎麼會縱容白葉，同意這個不靠譜的提議呢。

    「多虧了大師開明。」白葉笑得開心：「事實上，我一直忐忑不安，擔心大師比較保守，不接受這個方案呢。」

    「主要是白施主講得透徹明白。」

    福生大師微笑道：「老僧再是保守，又不愚昧，自然知曉好壞，沒有拒絕的理由。」

    「大師……」

    陳侃有些急眼。

    他承認，單純從設計的思路來看，白葉的方案確實別出心裁，充滿了想像力。

    但是有時候，他更清楚好靈感，未必等於好建築。

    他非常清楚，建築師是什麼德性。不客氣的說，每個建築師都是一匹野馬，如果沒有韁繩的束縛、提拉，建築師的設計腦洞，絕對能夠突破天際。

    在建築史上，一些讓行業人員津津樂道，反覆研究的經典建築，或許會存在一個缺陷。一個比較統一，普遍存在的缺陷，那就是……缺乏實用性，不以人為本。

    沒錯，成功的建築師，都有類似的德性。如果沒有業主的束縛，他們從來不考慮實用性的問題，一心實踐自己的偉大構想。

    這些建築師，早厭煩了千篇一律的建築形式，所以拼命追求特殊性，希望能夠獨樹一幟，成為行業中標杆，受後人景仰。

    在他們看來，只有新奇、與眾不同的建築，才有存在的價值。

    至於實用性，或者其他東西，都可以犧牲、忽略。

    在陳侃的眼中，白葉的這個設計方案，就是走這種極端的路數。如果真按照他的方案，建造了這樣的佛寺，恐怕會淪為笑柄。

    且不說民眾能不能接受，單單是佛門方面的指責，也足夠他吃一壺。

    畢竟這個佛寺，有悖於常理，可謂是大逆不道。他也不知道，福生大師怎麼突然魔障了，竟然選擇支持白葉。

    這讓陳侃，難以置信。

    「阿彌陀佛。」

    福生大師笑道：「陳施主，我明白你的擔憂。不過你放心，既然白施主能夠說服我，自然也可以說服其他人。」

    「哈？」

    陳侃沉默了片刻，立即把矛頭指向白葉：「小子，你來說服我吧。不然的話，我寧願放棄此事，不再摻和下去，也不會答應你。」

    他雙手環抱，態度很堅決。

    「好。」

    白葉點頭。

    畢竟光有福生大師同意也不行，陳侃才是大金主啊。如果對方不出錢，他不是白花了八百萬麼，他可不能當大撒幣。

    當下，白葉拉開了茶几抽屜，拿出來一個筆記本。

    陳侃看了覺得眼熟，但是也沒想到，這是自己的東西。只是等到白葉打開筆記本，他在電腦的屏幕上，看到好幾個熟悉的文件夾。

    陳侃頓時怒了：「這是我的……」

    「對對對，你的你的……上次你沒帶走，我借用一下。」

    白葉嫻熟操作，打開了一個軟體。伴隨著優美的弦樂聲，軟體開始播放視頻。那是白葉找人，專門製作出來的動態演示片。

    也多虧了陳侃，已經收集了詳細的地理資料。

    有了這些素材，也節省了白葉不少工夫，他只要添加設計的方案，再修修改改，就完成了簡單的gif動態圖。

    陳侃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卻是凹凸不平的荒山。

    一個個山坳、地坑、窪地，十分清晰明了。

    緊接著，荒山開始出現變化，慢慢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窟窿，然後鋼筋水泥澆灌，再逐漸形成了佛堂建築。

    片刻時間，建築封頂了，修成了一個橢圓狀的大池。

    之後再注水，種植荷花，變成了一個大蓮塘。只有中間，一條通往地下的階梯，幾乎把蓮塘一分為二。

    那階梯，就是通向地下佛堂，唯一的一個入口。

    演示結束。

    陳侃忍不住搖頭，「荒唐，太荒唐了。這樣的建築埋藏在地下，採光怎麼辦，又不通風透氣。人在裡頭肯定很憋悶，完全違反了建築常識。」

    白葉笑了，又在茶几底下，搬出來一個模型。一個與動態演示圖一模一樣的模型，區別是模型沒有注水，也沒有蓮花，顯得比較單調。

    他指著模型一側，示意道：「這裡有採光井，與佛堂正對。當光線透過窗欞，映在幽暗的佛堂的時候，那個場景肯定猶如佛光普照，震撼心靈。」

    「至於透氣，更不用擔心。」

    白葉微笑道：「不管是中間的台階走道，還是採光的窗口，都可以滿足通風透氣的需求。另外還有排水系統……」

    他搶在陳侃質疑之前，笑著說道：「你要相信現在的建築技術，修幾條直通山下的排水暗渠，並不是什麼難事。就算是暴風雨來了，也不可能倒灌佛堂。」

    「……」

    陳侃冷著臉道：「技術不是問題，那麼輿論呢？你要知道，在世俗百姓眼中，佛堂是十分肅穆莊重的地方，神聖不可侵犯。」

    「在大家的印象中，佛寺都是光明正大的，多數立於山峰上，以表達宗教修養的提升和對上天的接近。你卻讓它置身於幽暗地下，這不僅嚴重違背了大家的固有觀念，更有悖於傳統習慣。」

    「你要考慮一下，百姓的接受能力。」

    陳侃沉聲道：「到時候，人心向背，輿論滔滔，你扛得住嗎？」

    「就算你能扛，習慣千夫所指，我卻不行。」

    在白葉說話之前，陳侃也搶先道：「我是生意人，乾的又是傳媒事業，只會順從輿論，從來不與輿論相背。」

    「問題在於，人心與輿論，是可以引導的。」

    白葉笑道：「陳老闆，你不必急於反對，先聽我陳述一下，這個設計方案的理念。如果你聽完了，還堅持覺得這個方案不行，那該怎麼辦，我隨你。」

    「行，你說吧。」

    陳侃冷靜道：「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巧舌如簧，口吐蓮花。」

    「這蓮花，可不是吐出來的。」

    白葉輕笑道：「要知道，蓮花在佛門教義之中，可是蘊含了豐富的內涵。佛經有云，十方諸佛，同生於淤泥之濁，三身證覺，俱坐於蓮台之上。」

    「所以西方極樂淨土，又素有蓮花國之稱，佛教的廟宇，又稱為蓮剎。」

    白葉娓娓而談：「你也看到了，我設計的這個大蓮花池，靜謐聖潔，就是在體現佛家步步生蓮的本意……」

    「至於在蓮花池的包圍中慢慢拾階而下，進入到地下的佛堂，其實就是一個洗滌心靈的過程，也是重回佛教原點之意。」

    「畢竟世間所有的人，基本上是通過這樣一個，從地表走向地下的黑暗通道，就像是我們回到一個封閉的內在空間，思考人性然後回歸內心的過程。」

    「人總是要在最低落、最黑暗的時候，才會有超脫生死的頓悟。」

    「這就是佛說的，諸行無常！」

    白葉微笑道：「福生大師，我這個解釋，有疏漏嗎？」

    「善。」

    福生大師合手行禮，也有幾分激顫：「白施主，如果可以的話，請務必完成這個構想，老僧必竭盡全力要助。

    言下之意，就算拋開陳侃，也要實行。

    這潛台詞，也讓陳侃心裡不是滋味，明明是他先的……

    複雜的心情，讓他轉頭看向彭拜：「老彭，你覺得這個方案怎麼樣？單純從建築的角度，符合力學、工程學、結構學定律嗎？」

    「這是清水混凝土結構，大概四五百平方的地下空間。」

    彭拜毫不猶豫道：「規模不大，構造又不複雜。只要找個靠譜的工程隊，最多三四個月，就可以順利完工。」

    陳侃沉默了，其他人也沒催促，安靜地喝茶。

    過了幾分鐘，他才開口問道：「你想要什麼？」

    顯然，這是軟化的態度。不過他也知道，白葉費心琢磨方案，又說服了福生大師，肯定有所求，所以他打算先聽條件，再作最終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