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二章朕不想給

作品:《全軍列陣

    寧未末一直都覺得自己足夠聰明,也一直都覺得自己足夠敏銳。筆硯閣 www.biyange.net

    可是當他看到天子和萬貴妃坐在行宮大殿高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真是個渣渣,小渣渣。

    他其實也猜過,歌陵城若被林葉掀起狂瀾,那陛下應該會在這狂瀾快要結束的時候回來。

    在寧未末看似不得不離開歌陵城的時候,他還在推測,也許陛下就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看著呢。

    他甚至還更大膽的想了一下,也許陛下早就回來了,就在歌陵城內,就在近處看著。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天子會在豐寧行宮來等著。

    陛下既然是在這等著,那陛下自然是猜到了他和高啟勝會來。

    陛下又何止猜到了他和高啟勝會來,陛下連他倆下棋誰執黑誰執白都預判的清清楚楚。

    「臣寧未末。」

    「臣高啟勝。」

    「叩見陛下,叩見貴妃娘娘。」

    坐在寶座上的天子忍不住笑了笑,因為他看得出來,那兩個傢伙確實是嚇著了,好像已有好多年沒有這麼誠惶誠恐過。

    「朕往日裡擇臣下的法子是不是錯了?」

    天子看向萬貴妃問道:「以前總是想著能辦事的人須有才學,需謹慎,眼界要高,心思要穩,卻忘了膽子也該挑大一些的。」

    萬貴妃道:「寧大人和高將軍膽子還不夠大?若不夠的話,今日也不會到豐寧行宮來了。」

    天子問她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只是怕朕而已,至於其他的,不管是什麼強敵還是什麼頑寇,他們一概不怕?」

    萬貴妃看向寧未末他倆:「該是如此。」

    寧未末心說貴妃娘娘你就是臻天,此時此刻你就是救苦救難的臻天。

    「起來說話吧。」

    天子吩咐道:「給他們兩個搬個凳子來。」

    內侍連忙上前,給寧未末和高啟勝都一人搬了一個凳子,倆人哪敢坐實在了,欠著屁股在凳子上勉強算是坐下。

    凳子是好凳子,可是這種欠著屁股的坐法,若位置再有所偏差,那凳子角對腚-溝溝就格外不友好了,總想往裡邊鑽。

    「說說吧。」

    天子道:「你們兩位怎麼就到這來了,又是怎麼到了卻不敢進,跑到山下找地方偷懶去的?」

    寧未末俯身道:「此為行宮重地,臣與大將軍不敢有僭越之舉。」

    天子道:「避重就輕倒是拿手,朕前面問的那句你以為可以糊弄過去?」

    寧未末道:「臣哪裡敢糊弄陛下,臣和大將軍之所以來豐寧行宮,此事說來話長。」

    天子道:「那就簡略著說,朕不信還能有多長。」

    寧未末道:「這事,確實挺長的。」

    天子:「簡略。」

    寧未末:「都怪大將軍林葉。」

    天子:「嗯,倒是足夠簡略。」

    高啟勝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寧未末,他那眼神里都是震驚,心說真看不出來啊,宰輔大人你能做宰輔那可真不是運氣好,是純不要臉。

    天子又看向高啟勝:「看你的臉色,你似乎對寧未末的話有些不贊成?」

    高啟勝立刻說道:「臣覺得,宰輔大人說都怪大將軍林葉這句話,說的確實稍有些偏頗,無論如何,我與宰輔大人到這來也有我們兩個自己的責任,不能說都怪大將軍林葉,要怪,最多怪他九分半。」

    天子都想鼓掌。

    寧未末側頭看著高啟勝的眼神,和剛才高啟勝看著他的眼神幾乎是一模一樣。

    就從這兩人的反應來看,他倆能惺惺相惜不是巧合,也不是虛情假意,若性格如何與血緣必有關係,那他倆甚至可以往祖上查查。

    天子道:「朕不是想聽你們兩個從歌陵城跑到豐寧行宮來說笑話的,況且也不好笑。」

    寧未末連忙起身,天子抬起手指了指那凳子,寧未末只好又坐下,那凳子角好不聽話,又鑽了一次。

    「臣和大將軍出城來,皆是因時局如此,我們兩個來行宮這邊,也是......」

    天子:「也是時局所迫?」

    寧未末:「也確實是因為膽子小,想躲躲,不是時局所迫,是以此來催一催時局進展。」

    天子當然知道他倆為什麼來,天子之所以問,只是想看看這兩個傢伙,到底能不能找出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

    別說,還真不能。

    天子道:「若你們兩個離開歌陵之後去做些正經事,朕也不至於揪著你們兩個膽小怕事不放,朕只是覺著,把你們兩個定為膽小怕事,已是能為你們兩個開脫的最好藉口。」

    寧未末:「臣與大將軍,確實是為了時局。」

    天子:「噢?確實是為了時局,你們兩個出來之後沒多久,那個叫花憐花的人大概就會被殺,然後你們兩個做了什麼?」

    寧未末:「臣與大將軍,不就,不就來豐寧行宮了麼......」

    天子道:「林葉給你們兩個擺在面前一份大功勞,你們倆卻視而不見,出城之後,你們兩個手裡有數萬禁軍,城外的石橋山莊你們去過了嗎?」

    寧未末:「臣......」


    他看向高啟勝,高啟勝則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其中還夾雜著一些後悔莫及。

    天子道:「出城來了,帶著幾萬人馬卻沒去石橋山莊,一路悠哉悠哉的到這來,你們兩個倒是幫朕想一想,朕該怎麼為你們兩個的無能做開脫更合適?」

    寧未末再次起身:「臣,確實過於膽小了。」

    高啟勝也起身:「臣,與寧大人是一模一樣的膽小。」

    天子道:「你們兩個都不是笨蛋,怎麼就沒去想想,王洛神那樣的人,會不會留了一手?他那樣的人,又會不會真的篤定他會贏?」

    寧未末此時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難看了,因為天子這些話不是在告訴他們王洛神做了什麼,而是在告訴他們兩個......你們有多無能。

    「王洛神能贏嗎?」

    天子又問。

    寧未末俯身道:「一成機會都沒有。」

    天子再問:「既然一成機會都沒有,他何必要在歌陵城裡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來?」

    寧未末:「臣......」

    天子道:「你都知道,你也都看的破,但你什麼都沒做,高啟勝要說他沒想到這些,朕信,你要說你都沒想到,朕就真的想試試你的膽量能不能熬過刑罰。」

    寧未末撲通一聲跪下來:「臣確實,有私心。」

    天子聲音稍顯發寒:「說。」

    他這次,可沒有讓寧未末再次坐回去說話。

    寧未末跪在那說道:「臣心中最擔憂的,不是如何向百姓們交代,大將軍林葉早已做好鋪墊,朝廷發布通文說王洛神等人謀逆,百姓們自不會懷疑。」

    說到這,他抬起頭看向天子:「可是大將軍他在歌陵城裡,確實殺戮太重,臣害怕,陛下對大將軍......對大將軍會有責罰。」

    天子:「朕為什麼不能責罰?」

    寧未末低下頭,不言語。

    天子道:「朕知道你怎麼想的,你就覺得就算按照罪責論處,歌陵城裡許多被滅門的其實都不到被滅門的地步,朕回去之後,自然要拿林葉來壓一壓朝中情緒。」

    「而這件事中,能讓林葉有將功抵罪的點只有那麼幾個,你和高啟勝可以去石橋山莊,去了就必然有功勞,你們不去,是想留給林葉,讓他多一分功勞,朕就少一分責罰。」

    寧未末跪在那說道:「陛下慧眼如炬,臣不敢辯駁。」

    天子道:「林葉把你們兩個放出歌陵,目的也是為了把石橋山莊的事讓給你們,因為不管怎麼說,一位宰輔一位大將軍,什麼都沒做還被人逼著離開歌陵,此事必會被人詬病。」

    他起身,緩步從高台上走下來。

    「林葉覺得,把石橋山莊的功勞讓給你們兩個,等以後若有言官參奏,你們兩個還能拿這件事來頂一頂,就說出城,實則是為了將叛逆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天子走到寧未末面前,站住,俯瞰著這位宰輔大人。

    此時高啟勝覺得自己若再坐下去,那可能就不是不禮貌的問題了。

    他悄悄的往前挪了挪,然後順勢跪了下去。

    天子繼續說道:「雖然這話言官們未必信,可只要你們說了,那就是可將功抵過的事,事實存在,誰也不能說沒意義。」

    寧未末當然想到了。

    所以他不想拿林葉這個人情,不是不想欠林葉的,而是他知道,自己拿了,只是換來一個不被罵,可林葉若自己拿了,那可能換來一個不被殺。

    「朕這次用林葉做事,要對付的就是那些叛逆結黨營私,寧未末,你和林葉讓來讓去,這算不算結黨營私?」

    寧未末聽到天子這句話,嚇的肩膀都顫了一下,他叩首下去,不知道說什麼,乾脆不說,只是一次一次的叩首。

    不知道他磕了多少下之後,天子伸手扶住了他。

    「朕不想看到朝臣們把功勞讓來讓去,朕更希望看到的,是你們互相比一比,誰能做的好,誰能做的更好。」

    天子又看向高啟勝:「朕又沒罵你,你腦子蠢,性子呆,人人都知道你不聰明。」

    高啟勝這個樂啊,哪怕不敢樂出聲來,心裡都開花了。

    他一邊叩首一邊感激涕零的說道:「陛下慧眼如炬,臣也不敢辯駁。」

    天子又看向頭頂著地面的寧未末,用一種讓寧未末背脊發寒的語氣說道:「可,若朕不想讓林葉拿這功勞,也不想讓你拿呢?」

    寧未末不敢抬頭。

    天子往殿外看了一眼,然後就像是失去了再繼續批評他這手下重臣的興趣。

    「自己出去看看吧,出殿門左轉走不了多遠。」

    說完後天子就轉身走向萬貴妃,萬貴妃此時已從高台上下來,天子扶了萬貴妃的手,兩個人肩並肩的走了。

    高啟勝伸手把寧未末扶起來,壓低聲音說道:「走了,寧大人不用再......」

    他想說不用再演了,可是扶寧未末的時候才發現,寧未末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被高啟勝攙扶起來的時候,寧未末的腿依然在發軟。

    好在是還有高啟勝,扶著他一路慢慢的往外走,出殿門,按照陛下說的一路往左走。

    走了大概能有半刻之後,見那邊有一片空地,面積不算多大,原本應該是用來習武練功的地方。

    此時此刻,在這空地上立著幾根木樁,一排,很整齊。

    最靠近寧未末他們這邊的那根木樁上,鎖鏈穿透了一個青衣小廝,就掛在那,鎖鏈上都是血,地上也有不少。

    而此時,一個臉色悽然的女子,正看著那幾個柱子上的人,她站在那,就像是一朵在冬風中瑟瑟發抖的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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